接上篇
李言的一生,同样曲折迂回,前半生落寞、隐忍,安身立命之所便是在书海中徜徉苦读;文革结束后,凭着学识路遇伯乐,在仕途、官路上所向披靡、青云直上。从一名普普通通的图书馆管理员,一路飙升至副市长,成为最有可能接任市委书记的“后备军”,可谓是坐上了直升机。他是一位学者、历史学家,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政客,一个个标志性项目、民心工程,让老百姓受益匪浅,也获得了一大波好评。他为人正直,处事老道,思虑周全,却深知最不可靠的便是人心,若要人拥护,需巧打舆论牌、感情牌;他豪情满怀,却又谨小慎微、谨言慎行,把形象、影响看得比什么都重。
毕业于重点大学历史系的李言,一直被深厚的历史文华浸润着,当在秦屿考察时发现了非同寻常的秦朝历史遗迹之后,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,一改往日之“不言”,不惜得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市委书记程功,也要让秦屿成为“会说话”的历史博物馆保留下来。他千思万虑,夜不能寐,即便是在决定发表政论的前一天,女儿含冤被派出所带去调查,一夜未归;情人郁琳琅担心他明天在会上“妄言”得罪市委书记,深夜电话打至家中,导致夫人何丽珠大发雷霆,也依旧没有动摇他“大干一场”的初衷。
此时的李言,满腔抱负,好似英雄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,政客恰巧找到了掌控全局的金钥匙。史学家长袖善舞、旁征博引,千年史迹信手拈来,直教人听得如痴如醉。然而,事情往往是来得欢喜,收场惨然。就在酝酿了一上午的会议,基本按照李言的观点一锤定音之时,原本在省城开会的市委书记程功突然赶回来参加下午的会议。一番言语上的激战,从历史到文学,从建设游乐场到保留历史古迹,程功、李言,各执己见,唇枪舌剑,情节急转直下,逼得李言满腹说辞不得发,忍不住站起来拍了桌子。周围的副市长,文化局、教育局、旅游局、城市建设局……的局长们,还有媒体记者们,早已噤若寒蝉,抖索着蜷到了各自的角落里,扮成了看客。好在这场看似让一二把手“下不来台”的举动,被程功的幽默轻松化解了。在后面的“自由发言”中,上午随风倒向李言的“墙头草们”,纷纷丢盔卸甲,来了个180度大转弯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,一个无论从内在学识、外在形象、语言天分等各方便都逊于李言的副书记陈志恒,开始暗自窃喜——也许在下一次换届中,自己又有了跟李言副市长一争高下的底气和资本。
反其道而行之,这场占据了小说大量篇幅的笔墨,超越了一般文学作品中,将会议弱化、虚化的“普遍特点”,用逻辑和语言的魅力,给人带来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,让“热闹”跳出了书外。
史学家的良心、知识分子的脆弱,在经受政治和权利的检验之中,终究“稍逊风骚”。当李言带着战败者的疲惫和颓唐回到家中,再一次遭遇夫人何丽珠对其与郁琳琅分手的胁迫。面对政客和知识分子的“颜面”保存,在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面前,在“真爱”的热烈企盼面前,李言无奈地选择了屈从,带着对郁琳琅的愧疚,对“知音”的渴求无望,与郁琳琅约定下一个十年之期。十年,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十年?郁琳琅,如此情切的一个女子,怎会不知十年之苦,十年之期未有期?
在别人眼里,郁琳琅30岁的人生,就像是绽开的花蕊,美丽、娇艳,蓬勃盎然,唯独郁琳琅冷暖自知,苦闷压抑于内心无法释怀,任风雨吹得花瓣四处飘零。与李言分手,几乎给了她致命的重创,随着理想的幻灭,她的心也彻底死掉了。奇怪的是,在住进“极乐园”之后,郁琳琅唯独忘不掉的就是这件未穿的红嫁衣,整天拿在手里熨烫、抚摸,内心的苦楚无法纾解。
读霍达老师的长篇小说《未穿的红嫁衣》,几乎是一气呵成。小说悲情的结局,让我本就随着文章走势起伏的心更加跌宕。政客的冷漠、心机和欲取不得、欲罢不能;痴情女子对爱情的执着追寻和心灰意冷;李言的理智、何丽珠的感性、郁琳琅的理想化追求,在不同的爱恨纠葛中凝成了一股解不开的结,笔尖所到之处淋漓畅快。
柔情似水,佳期如梦。逝去的终究是逝去了,漫漫人生路从来都是有去无回。可怜那一抹猩红,还在郁琳琅手中慢慢拂拭……